第1章 重逢

五月末的天，南城的潮湿与热气揉在一起，让人不知不觉生了汗，胸口发闷。

        名为summer的甜品店推出了西瓜口味的沙冰，温予面前正放着一份，蹭蹭冒着凉气，可她却没了胃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是空气中的闷热，还是面前的男人，让她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先开口说话的，是温予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如七年前那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存仍旧是高中时期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，看见她，脸上什么异样的情绪也没有，淡然自若地握着咖啡杯的杯柄，低沉的声音混杂在风中，拂过温予的耳畔：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一时无话，向来活泼开朗、从来不惧陌生人的她，再一次败在了周存的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上一次就是在七年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短暂地和周存早恋了一周，这“宝贵”的一周，是用她的霸道换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的温予不知从哪来的勇气，在一个傍晚，一股脑地冲进周存的画室，当着画室众人的面，打破宁静，对周存叫道：“周存，我喜欢你，你要是五秒内没拒绝我，我就当你答应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5……4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321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故意加快了念数字的速度，眼见着周存被她惊得一笔将夕阳的橙红画进了大海的深蓝中，却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心底欣喜若狂：“周存，从今天起，你就是我男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这样的欣喜，只留存了一周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存实在太冷了，温予想象中的甜蜜而又隐秘的早恋情节都没有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在重点班，周存在艺术班，课间时间温予去找周存，他都在闷头睡大觉。

        放学后，周存去画室画画，温予就去陪着他，又不敢说话打扰认真的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明明放学一起回家，周存也鲜少主动开口，他总是垂眸，纤长的睫毛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，平静地听着温予叽叽喳喳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想与周存牵手、拥抱，偷偷摸摸地在家附近的黑暗角落告别，可周存对这些令人小鹿乱撞的行为毫无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总共主动牵了他三次，都宛若在牵一根木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有什么意思？

        温予是谁啊？她成绩好，性格好，长相好，在年级里可是出了名的优秀、明媚，男生女生都喜欢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有胆量，但是更有心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可以脑袋一热，当众向周存告白，但她受不了周存对她的日日冷淡，受不了一个星期的倒贴无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奇怪的早恋持续一周后，温予郑重其事地与周存说了分手，周存也没有挽留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也成为了年级里口口相传的八卦——众星捧月的温予主动告白，却撞了南墙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想不通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流言蜚语下，温予心里也有了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自那以后，温予看见周存就躲，只当周存是她浓墨重彩的学生生涯的败笔，一次难以启齿的丢脸的经历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隔七年再想起当年幼稚可笑的行为，坐在周存对面的温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本以为她与周存高中毕业后绝对再无瓜葛，可谁知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记者的她，竟然被派去跟访周存——这位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逃都逃不掉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便有了今日这样的尴尬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和高中的时候一样，还是那么漂亮。”些许是气氛着实古怪，周存竟然张开了那张金贵的嘴，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更让温予意外的是——他在夸她？

        温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，猛地往嘴里喂了一口正在融化的西瓜沙冰，冷气从口腔直贯大脑，短暂的刺激后，她清醒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七年，周存也许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他的长相变化不大，仍旧是一副白净的模样，眼若流星，鼻似弯钩。

        若不是这张脸，周存也不会小小出圈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迅速从周存的美色中走了出来——既然周存不在意那一周的“恋爱”，温予也不想放在心上，公事公办道：“我现在是《艺术周刊》的记者，你的作品《光》获得了梵高国际大赛的金奖，主编派我来跟访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周存的声音毫无波澜，“记者，很适合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不明白了，周存为什么总是在“评价”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他不说这些话，温予会觉得周存是一个陌生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像是故意要掀开日记本的一角，将一些暗藏心底的秘密再次曝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挺适合我的，能接触不一样的人。”温予收拾好情绪，客气地笑道，“画家也很适合你，你高中那么努力地画画，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不就是为了今天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觉得，自己说的话里带有一丝嘲讽的意味，也不知道周存听出来了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周存，他正在垂眸喝着咖啡，令她看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总是这样，垂着眼眸，也不知在掩盖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，只希望跟访能迅速结束，从此以后，她就不用再跟周存有任何瓜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我就是来跟你对接一下，这是我们这边具体的方案和采访提纲，你可以看一下。”温予从包里拿出一沓a字纸，放在了周存的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存漫不经心地翻开看了两眼，很快便将文件合上：“嗯，我听从你们的安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见周存没有异议，便当他们这次的合作谈成了，端起融化的西瓜冰沙喝了几口，这才站起身，拎起包：“按照方案，我后天才开始跟访你，到时候我再联系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存看着她纤瘦的背影，果绿的裙子为初夏绘上了新丽的颜色，飞扬的马尾一如她的个性，让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傍晚，她也是梳着这样的马尾飞奔进了他的画室，目光闪烁地向他告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，明眸再一次放在了那本策划案上，莞尔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见到周存回到家后，心里便一直闷闷的，如同这天的天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在看见周存获得大奖的时候，她还替他感到高兴，可是主编把跟访任务交给她的时候，她的那一丝欣慰荡然无存，如临大敌。

        尴尬、愠怒和无奈融在一起，在她心里翻江倒海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不想让周存如此搅乱她的心绪，掏出手机拨通了闺蜜任安然的电话：“安然，晚上陪我去酒吧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酒吧，是温予解压的地方——她喜欢沉浸在鼓点之中，放松神经。

        任安然欣然答应了温予的邀约，她知道，温予今天见了周存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和温予从初中起便是同学，高中更是见证了温予的早恋与分手。当时不少人暗地里笑温予，说好些男生给她递情书，她看都不看一眼，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的委屈，任安然都看在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七年后重逢，温予会是什么心情，任安然再清楚不过。

        深夜，城市被霓虹点亮，酒吧是黑夜中的一头躁动的猛兽，又是数人解脱的港湾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和任安然，以及任安然带来的他们的共友方辰一起坐在吧台旁，谈笑风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我真的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套汤臣一品！我甚至想直接打给主编，告诉他，让我跟访周存，就等于让我离职。”啤酒下肚，温予忍不住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任安然嬉笑地撞了撞温予的胳膊：“怎么样？周存现在还跟高中一样帅吗？有没有心动的感觉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予斜了任安然一眼：“得了吧，帅倒是挺帅的，但是我不想再喜欢他了。他那种男人，馋馋身子得了，他没有心，只会让人伤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趁这个机会，拿下他的身子。”方辰冷不丁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一口酒险些从口里喷出来——方辰还真是敢想啊！

        “罢了罢了，他这种男人，就像他画的画一样，适合挂在墙上欣赏，可远观不可亵玩焉。”温予摆摆手，她还真是有些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周存那碰了壁之后，再遇见同样类型的男人，温予都绕道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觉得她和这种人八字不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分明是抬举他，把他当艺术品了。”任安然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苹果，塞进了嘴里，“反正啊，这次你得冷着他，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你当年的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又不喜欢我，冷着他，他又不难受。”温予有自知之明，对任安然这个鬼点子表示无语。

 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，任安然脸色突然变了，看着某个方向，看见了鬼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予狐疑地看了过去，瞳孔一震。

        说曹操曹操到——周存竟然来了？！

        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，穿着白衬衫的周存显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神情淡漠，对四处的嘈杂充耳不闻，熟悉地走上楼梯，去了二楼的卡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周存变了！他竟然会来酒吧？！”任安然惊诧，说出了温予的心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方辰看了一眼周存，开口道：“原来他就是周存啊？原来温予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他的样子，应该是这个酒吧的常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辰说的没错，周存一点儿也不像初来乍到的人，对这个酒吧的构造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又不是高中的他了。”温予冷冷地说，“不管他，我们去跳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，她便拉着任安然跑进了舞池，浑然不知她已成为了楼上某位男人视线的目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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